創作社《我為你押韻--情歌》
看這齣戲前一天，很巧合地也看了電影《阿嬤的夢中情人》。會說很巧，是因為兩齣劇的男主角，在職業設定上，都是編劇。在《阿嬤的夢中情人》裡，男主角說：「編劇寫的劇本是情書，對白是情詩、觀眾則是情人」。在《我為你押韻--情歌》裡，男主角的劇本，一開始是遺書。
故事是從一間民宿的小房間裡開始的。一個編劇點了一支煙，沒抽完，放在電腦旁，跑去浴室，躺進浴缸，割腕自殺。一個陌生女孩闖進了浴室，意外地救了他一命。知道對方是編劇後，女孩一直要編劇陪他聊天，一場關於「情歌」與「俗爛」的辯證於焉展開。
在去看了這齣戲之前，我先找到了劇本。它得了2008年台北文學獎的優選獎，網路上可以找到全版文本。坦白說，光看劇本我實在讀不完第一場，但是當戲演過第一場，白爛譏誚的語言風格讓我欲罷不能。
整體來說這是一個節奏明快的戲，充滿網路世代的無厘頭以及綜藝節目式插科押打諢的笑點。除了引人發噱的對白之外，有很多非常精采的對話，像是「如果對話是我的職業，那詞窮就是我的職業病」、「情歌只給感覺不給解答，人不能只活在氛圍裡」、「我想不開的原因很簡單，就是我押不到韻了。在我想得開的那段時間，我走路都要很小心，（小心什麼？）小心不要採到韻腳」、「俗爛要被跨越，笨蛋要被打醒，人人都預期，人人都命中，人生不該這樣。人生的戰場，敵人只有一個，就是無聊」、「押不到韻，我就會死了。我需要韻腳，像魚需要水，像吸血鬼需要血。像是一段不會停的節奏，一句歌詞順著一句歌詞，一個韻腳接著一個韻腳，人生應該像接龍，一瀉千里，一路到底，一切都將很美好。活著像聽歌就不必太費力，你只要輕鬆地擺動身驅就能讓心跳繼續」、「人的生命不過就只是，走進一個故事，再走出一個故事，然後從這個故事中帶走一個體悟」。
拿情歌和押韻，比做戲劇和編劇，是這齣劇打中我的點。「身為一個編劇，最忌諱的就是情節被料到，台詞被命中。」高明的戲裡，情節流暢地進展，癟腳的歌曲，是把歌詞塞進韻腳，光聽前一句，就可以猜到下一句歌詞。「芭樂歌是音樂圈的肥皂劇、肥皂劇是電視圈的芭樂歌」。個人以為，無論老哏還是新哏，用得精準，都是好哏，比如印度片《三個傻瓜》，盡是老哏大集合，依然能打動觀眾。即便韻腳有限，在高明的詞人筆下，淺白的詞句依舊有綿長的餘韻，像是貫穿這整齣劇的張雨生的歌曲，散場後，一直在我腦袋裡重播。
六七年級生不可能沒有聽過張雨生，大部分的人是從「我的未來不是夢」認識他，後來的「烈火青春」、「永遠不回頭」、「天天想你」、「大海」等，都是傳頌一時的流行經典。其中「口是心非」是我心目中的傳世之作，這張專輯也是公認張雨生的顛峰，可惜，發表這張專輯後不久，他因車禍灑手人寰，即便奪下當年金曲獎最佳專輯獎，還是留給樂壇無限遺憾。
透過其中一段DJ的談話及演員演唱「我呼吸我感覺我存在」向張雨生致上懷念及敬意，編劇肯定是張雨生的歌迷。那把劇中男主角設定為編劇，莫非是瑪麗蘇情結的投射？回家的路上，我翻了一下節目單，果然，編劇寫道「當年下筆，是位自己療傷，也藉此向一段感情好好說再見」。等我回到了家，為了精采的台詞再度把網頁點開，從頭一個字一個字開始讀劇本時，我才發覺，這其實是一個「寂寞」與「救贖」的故事。只是「寂寞」和「救贖」小至社群網站廣告，大至宗教教義宣導，都被說爛了。為了不讓這樣的主題繼續俗爛下去，於是用當代遊行語彙、年輕世代的搞笑方式，給人類千古不變的困境和生命課題一點新創意。
編劇多年前打破車窗救了企圖燒炭自殺女孩維英，後來，維英也意外地阻止割腕的編劇，然後兩人陷入愛河，最後以「讓我們一起詞窮吧！」結尾，是最令我扼腕的安排。「俗爛但合乎常理」和「創新卻不符邏輯」讓我選，我寧願選擇前者。維英一開始自稱是民宿老闆娘的女兒，台詞第一句也是「你check out的時間到了」，如果是劇尾翻盤的─我想謝謝他但是不敢去相認，於是開始玩一種瘋狂的遊戲叫做跟蹤一說，不僅難以自圓其說，對於解釋「救贖」的象徵亦畫蛇添足。相較於一開始維英和編劇對浪漫與俗爛的妙語如珠，以及後來春嬌與志明、羅密歐與茱麗葉、大師兄與小師妹等炒熱現場氣氛的綜藝橋段，兩人墜入情網顯得突兀而欠缺說服力。「日記寫不下去，因為筆尖變重了」、「路開始難走了，因為靈魂變重了」，節奏變慢了，是不是編劇寫不下去了？
「思念是一種病，思樂是一種冰」。那到底不押韻就會死，算不算是一種病？我的觀察是，人心有所感，詩性大發之時，總會想押韻。不講詩人為賦新詞強說愁，光從臉書塗鴉牆上，便可一窺端倪。舉我的網友A為例，大醉過後，在個人狀態寫下：「喝得爛醉如泥、哭得如喪考妣、吐得如同害喜。」另一個網友B，和部屬面談後，寫下：「我的努力沒有收獲/你的付出沒有成果/真不知道現在是我在耽誤你/還是你在辜負我。」
這齣戲從2011年推出以來，佳評不斷，已連續演了三年，演出地點除了台灣以外，也跨海到上海、北京。加上今年的演出，已經演了三十場。台詞精采、演員演出自然，音樂讓人回味再三，如果明年繼續演，我依然會推薦親朋好友前去觀賞。
押韻是不是一種病，無法確定。但是，我肯定是得了一種，不看戲就會死的病。
同步發表於Confessionu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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